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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娃物語(寫於大二時期)


 

  一張張的蛛網纏繞於窗上,彷彿破敗的蕾絲,死壞的纖維,掩映著窗外的月光。薄弱的光線從窗外透進,枯瘦地像在央求什麼。此刻,隱然有個細瘦的身影魅祟而過,像擲來的碎玻璃,刺破了月光的纖維,似髮絲又似裙襬地徘徊在廁所角落,泛滿污漬的老地磚,因而發出「喀、喀」骨節摩擦聲般。那聲音逐漸被磨得更尖,更細,而且越來越近……我早已嚇得癱軟在地,汗珠滿額,任憑月光之網般將我縛住,如一尾待宰的魚,擱淺在腐朽的砧板上。我以僅存的力量,手肘牴地,奮力向前匍匐,蜷爬在這舊暗而潮濕的廁所裡,顫尾,搖鰭,就是待宰之魚最後的掙扎。

  「是誰在廁所裡?」

  我以幾近顫裂的聲音,吼向眼前每一間窄門緊閉的廁所。這是一種相對的幽閉空間恐懼症嗎?我不知道。每一間深鎖而連結串起的廁所,彷彿成了中世紀的大堡壘,堅實,高聳,像藏了什麼祕密的巨大寶盒,唯我被拒之於門外,好像我才是那被廁所層層幽禁的困獸,在搏一場未知的決鬥。我亦是在逃不開的漩渦裡,被迫執行一場最深邃的暗黑儀式。

  「到底是誰在裡面?」

  失去光線的質問一再嘔出,此刻的我,哪怕指尖一觸,就足以碎裂、見骨,足以震落,然後如粉末吹散。我知道沒有人可以救我。每一間沉默的廁所,都像是貼了符咒的詭異容器,一旦符咒吹落,就會是那打開的潘朵拉寶盒,所有的邪惡,將從中飛竄而出,而叢生,成為牢不可破的高塔。聲音越來越近了,猶如一萬支匕首,一萬根細針,戳刺著我全身的微血管,汩動的血在嘶鳴,喀、喀、喀、喀……我知道,我感覺的到,她,就在最後一間的廁所!

 

  墜落。驚夢。

  鬧鈴一手把我從密封的夢底拉起。此時的我,徹頭徹尾是一條濕潤的魚,餘悸猶存的通身顫涼。為什麼我總擺脫不了那個恐怖的身影?總是讓我猝不及防成了一顆翱翔的泡影,才剛剛升空,就被街燈的稜角戳破而幻滅。每當於酣甜的夢裡,我騎著閃爍的旋轉木馬,嚐著彩色霜淇淋,抱著泰迪熊絨偶,那一張邪惡的、血肉模糊的臉孔,就會出現在遠方角落,冷眼看著我,向我招手,咧嘴一笑。

  那絕對是一張猙獰的臉。充斥憎恨的雙瞳,癲狂擺甩的劉海,滿是污漬如殘落檳榔渣的嘴,是小孩們如廁的共同惡夢,是源於日本的廁所怪談,更是我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,反覆在腦海影印,她,就叫作花子。

  小時候,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之下,我獨自觀賞了這部《鬼娃娃花子》,從此我的童年,便霾上了一層花子的影子。早期日本的恐怖片發展之蓬勃,無論劇情、特效、妝容等,在那羞澀的九零年代,就足以讓我夜夜伴噩夢入睡,頻頻尿床,諸如《鬼來電》、《咒怨》、《七夜怪談》等恐怖片,全是當時的經典之作,是日本恐怖文化的巔峰,更是小孩們恐懼的濫觴。因為這部《花子》,我的童話歲月開始風雲變色。

 

  我曾有一只的洋娃娃,來自浪漫歐羅巴的她,是家人送給我的禮物,精緻,迷魅,讓我拜倒在她夢幻的裙襬下。她像從童話繪本上剝脫而出的角色,讓我目不轉睛,愛不釋手地撫梳其秀髮,彷彿我們是朋友,能夠交換易碎的秘密。我總是期待,身為洋娃娃的她,會說話,能活動,有感情,就像人一樣活著,而且擁有魔法;只要法杖一揮,金粉滿天散落,她就能攜我一同跳入童話,撥開迷霧,瞥見一大片桃林,鹿們在低頭喝水,鳥兒在枝椏間追逐,再過去一些,就會碰見小精靈、獨角獸、半人馬,還有穿著華服的人們。

  但是,她沉默得很精緻,捲翹的睫毛,深邃的雙眼,總讓我費盡疑猜,她就是花子啊,花子就住在這裡面吶。彷彿電影情節那樣,如影魅祟在旁的花子,會用盡各種手段為把人誘騙到廁所裡,把我捲入深不見底的漩渦裡。

  我再也不玩洋娃娃了。

  斬釘截鐵般告別了我的童話時光後,緊接而來的,是一連驚心肉跳的噩夢。我開始害怕晚上關燈。害怕昏暗的角落。害怕一個人廁所。害怕一個人睡覺。害怕天黑閉眼的感覺。害怕,童話的糖衣狠狠撕落,剩下的,僅有隨風譎動的剪影,隱隱圍繞著我。小學有好一段時光,我簡直是一隻赤裸無助的鼠,驚顫,蜷縮,整個人恐懼的體無完膚,每每到了夜晚,便迅速遁入姊姊的房間裡,又如同驚蛇,枕戈待旦地到天亮,深怕一點風吹草動,花子就會驟然浮現。

 

  隨著年歲的增長,除了花子的傳說,我也聽見許多鬼故事,甚至是周遭朋友的親身遭遇。這時心中就會有一個疑惑,如水底氣泡倏地浮出「這世界上有鬼嗎?」不只是我,這亦是人們心中不老的追問:這世界上有鬼嗎?

  據說,花子被壞人殺害於某間學校的最後一間女廁,其怨氣便永留於此,因此,便有了廁所花子的傳說:對著末間緊閉的廁所,敲門示意說「有人在嗎?」如果,有聲音窸窣地作響,但打開門,卻沒有任何人,那便是花子在作祟。就是如此一則花子傳說,讓多少學生為之恐懼,摔壞了多少雙童年的玻璃鞋。

 

  我就像是一個臨陣脫逃的盜礦小賊,即使眼前滿是銀河波光的藏礦,我也不願再前進。但也無法再前進,就像是回不去的童年。我也曾是《銀河鐵道之夜》裡的小男孩,在諸神擁護的銀河裡,遇見了捕鳥人,拾起了水晶之花,看見了一朵朵玫瑰色的星雲;然而,銀河的鐵道終有駛向盡頭的一日,夢醒了,靠站了,我也要下車了,隨之而來的,是我不得不面對的成長。成長的本質是殘忍的,它會使人變老,逼迫我們要看的更多,走的更遠;而花子,像是一則殘忍的物語,在耳邊催促著,要快點長大,才不再害怕。

  如今,我沒有變得比較勇敢。我仍是當年泅泳於銀河的小孩,只是鐵道銷毀了,星空變得遙不可及。我還嚮往童話的邊陲,那兒有白雪公主的木屋,彼得潘的靴子,睡美人的嫁紗,灰姑娘的南瓜,愛麗絲的鏡子,像是每個小孩皆擁有之寶物。可是,我知道,花子又或者其他,必會微笑坐在某處的咖啡杯,然後旋轉,旋轉,永遠旋轉在心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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