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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隨意翻讀由黃錦樹主編的《散文類》(麥田,2015),偶然瞥見一名臉孔陌生的散文新秀,黃文鉅。初讀其收錄於《散文類》的壓卷之作〈就木〉,讀畢當下,只覺內心澎湃,潮起騷湧,就是他了,文字真好。於是,二話不說打開網路書店,把《感情用事》放入購物車,毫無猶豫與踟躕。

 

  〈就木〉旨在父愛。然而,談父愛、母愛的親情散文何其多,尤以朱自清〈背影〉為代表,那步履蹣跚、溫柔遞橘的父親形象,幾乎已成為父愛的代言人。因此,寫作者要如何父愛在「共相」之上,建立「殊相」,需要的就不僅僅是一股充沛的情感能量,也在在考驗著寫作者的文字技術。〈就木〉一語雙關,一方面從父親「就木」的木工職業,展開父親努力踏實、養家活口,儼如樹木般的形象與存在;另一方面,從父親發生事故而行將「就木」,使得兒子不斷在愧疚、感念的情緒中,展開對於自己與父親之間關係的追索。

  在層層追索之中,黃文鉅誠然寫出了現下父子的典型圖像:父親木訥沉穩的父愛,兒子不言說的孺慕之情──兩個男人貌似疏離卻又血濃於水的親密關係。黃文鉅的文字穠纖合度,情感之爆發力十足,沒有傳統散文的老派抒情,也沒有學院散文的包袱與制式,只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感洪流,自文字縫隙間洶湧流出,誠如書名《感情用事》,勢以感情凌駕一切,以感情統攝文字技藝。

 

  在作家何亭慧的專訪〈多情的遊客都負傷〉中,或許頗能窺見黃文鉅的語言特質:「他(黃文鉅)說出身學院,最怕那種兩極化的文字風格:中文系絕對的抒情唯美古典,和刻意擺脫學院氣但毫無修辭的口語。似乎沒有辦法用單一聲道敘述,文鉅有意打斷太連貫的悲傷,以搞笑來緩衝哀愁,只是小丑的紅鼻子和咧嘴,總是令人心頭酸酸癢癢的。」質言之,黃文鉅時如書生,時如痞子,卻又能在插科打諢之中,竭盡真我,掏盡真心,寫失戀,寫旅遊,寫學術見聞,寫宅男物語,寫城市生活,也不避書寫那些賤斥之物,譬如精液、尿液、腿毛等等,無所不寫,無所不成文章。

 

  日本無賴派大師太宰治,總如幽靈穿梭在黃文鉅的字裡行間。談起太宰治,我總想起那憂鬱說著「生而為人,我很抱歉」的深邃身影──要不是極度縱情於感官世界的戀世者,何以說出如此自毀、自虐的棄世之語?我想,這種既戀世又棄世(或說因為戀世所以棄世)的太宰特質,也是黃文鉅的文字之中,所呈出的一個面貌向度。若非一位戀世者,是不可能描繪出如此絢爛的暗夜:「夜中的木柵,像是飽漲慾望的海洋,連綿著潮騷。當輕盈的門把無聲地被推開,復古堂皇的七彩霓虹燈以放射狀旋轉著,飲食男女,載歌載舞,這種有別白日的店招,像多元的生態動物園,界門綱目科屬種,悉數納涵在一起,暗示著耐人尋味的情節。」(〈文山〉);若非一位厭世者,也擺不出這樣玩世不恭的姿態:「又比如現實裡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樣,一旦涉入線上遊戲的世界,除了執戟持盾,我還可以使出渾身法術,斗轉乾坤,那怕萬夫也莫敵。現實世界的渺小,在宅男的世界裡,獲得無限上綱、放大的權限。我們擁有自己的轄治,與主宰。我們是我們自己的主。」(〈宅男物語〉)。

 

  這一位既戀世又棄世的痞子書生,是這樣令讀者既期待又怕受傷害。在他的文字中,笑靨中有眼淚,醜惡中有美好,在插科打諢之中,亦有最深邃的哀愁。或許,這正是最貼近生命本質的書寫,能輕易挑起海平面下的情感暗流,以及壯闊波瀾。(原文刊於元智電子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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