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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程蝶衣,一名「假」亂真、以「真」亂假的奇男子──在台下,他是發跡於窯子的妓女之子,是戲班師哥小石頭的師弟小豆子,更是如假包換的男兒身;然而,在台上,程蝶衣卻是風情萬種、婀娜嬝娜的一代青衣,是楚霸王自刎訣別的美人虞姬,更是那為愛也為藝術,從一而終的程蝶衣。所謂人生如戲,戲如人生,在台下/現實與台上/藝術之間變裝、易容的程蝶衣,不正是絕佳的註腳與詮釋嗎?不瘋魔,不成活,於是,台上與台下的程蝶衣就再也沒有了界線──程蝶衣既是男人也是女人,是青澀俊秀的小豆子,也是風華絕代的美人虞姬,如同那慕愛蝶衣的袁四爺所說:「塵世中,男子陽污,女子陰穢,獨觀世音集兩者之精於一身,歡喜無量啊!」這一尊陰陽難辨的觀世音,正是程蝶衣能吸引瘋狂女粉絲、亦能魅惑袁四爺的性別曖昧之隱喻:半陰半陽,似男似女,既能以假亂真,亦能以真亂假,使人真假難分。

 

  貌似半陰半陽的人間觀音,程蝶衣的性別認同,實則建立在「台上」那由愛情、諾言與藝術所構築而成的程蝶衣。因為只有在台上的程蝶衣,才能做一位霸王的虞姬;只有做一位霸王的虞姬,程蝶衣才得以完整無缺,成為段小樓永遠的程蝶衣──「不行!說的是一輩子!差一年,一個月,一天,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!」這就是程蝶衣終生執著的海誓山盟,他要永遠與段小樓共演一齣《霸王別姬》,永遠的虞姬,永遠的霸王,直到最後「姬別」霸王也在所不惜。

 

  然而,殘酷的現實卻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背叛、打擊程蝶衣。於是,個人與時代,理想與現實,諾言與背叛,就成了《霸王別姬》之中反覆辯證而形成巨大張力的命題。從封建時代初醒的清末民初,二次大戰的日軍侵華,到混亂無序的國共內戰,中共把政與文化大革命,乃至文革以後的傷痕中國,大時代的板塊不斷地搖動,推移,甚而翻覆,誰都不能倖免於現實溢出的岩漿,只能隨著時代的憂樂而憂樂,配合時局的改變而改變──然而,唯一不變的,是程蝶衣對京劇藝術的癡迷,是對段小樓默默無悔的愛情。小說中最扣人心弦的,莫過於程蝶衣與袁四爺在夜裡翩翩舞劍,一搭一唱,合演一小段《霸王別姬》之時,程蝶衣驀然驚覺那霸王竟非段小樓而潸潸落下的眼淚。那是藝術與愛情交融的一滴眼淚。

 

  小說一開頭便劈道:「婊子無情,戲子無義。」可是,整部《霸王別姬》卻向我們反證這些小人物的有情有義,有血有淚,令人刻骨銘心。當程蝶衣在面對時代對於京劇藝術的毀棄,面對段小樓、菊仙與徒弟小四的共同背叛,面對現實與理想終究不成正比的時候,我們不禁淚眼試問,虞兮虞兮奈若何?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(原文刊於元智電子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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